2023-09-28
李商隐
君恩如水向东流, 得宠忧移失宠愁。
莫向樽前奏《花落》, 凉风只在殿西头。
李商隐(约813―约858),字义山,号玉G生,怀州河内(今河南沁阳县)人。开成进士,曾任县尉、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。牛李党争日益激烈,他依违于两党之间,在党争的夹缝中过日子,潦倒终身。所作“咏史”诗多托古以讽,“无题”诗很有名。擅长律、绝,富于文采,具有独特风格,然而用典太多,隐晦难懂。鲁迅曾指出:“玉G生清词丽句,何敢比肩,而用典太多,则为我所不满”(《鲁迅书信集》下卷699页)。有《李义山诗集》。近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有清・冯浩注的《玉G生诗集笺注》。
一般地说,宫怨诗或写得宠之幸,或写失宠之哀,常将两个方面进行对比,来揭示宫廷妇女的怅恨之情。而李商隐的这首《宫词》却写不管是得宠,还是失宠,都摆脱不了悲惨的命运。这是写宫怨的另一蹊径。
李商隐的诗,是以艺术功力的卓绝著称于唐代诗坛的。然而,他的某些诗深晦难解。这首《宫词》没有这种弊病,写得深沉凝重,在用词遣字时灌注着感情的汁液,象天上行月似的空明,如地上流水似的澄澈,透过忧郁的调子唱出了宫女发自肺腑的哀怨,这正如纪昀所说,此诗“怨诽之极而不失优柔唱叹之妙”(《李义山诗集辑评》)。
诗劈头一句就是“君恩如水向东流”,帝后、妃嫔, 不过是君王的掌中玩物,爱之则终日相伴作乐,厌之则一脚踢开作虐,这不就同流水一般动荡不定吗?君恩流来了有承宠之欢,君恩流去了又有失宠之悲,承宠也罢,失宠也好,谁能料到会不会有灾难降临到头上?更有谁能料到在邀宠得成如鲜花沾沐雨露之恩而开放的时候,忽地被狂风吹散落地而成尘泥,受其见弃的精神折磨?所以说,流水无情,君恩难久。正因为如此,诗的第二句写道:“得宠忧移失宠愁”。一时受宠,却忧将来,害怕君王宠爱上了新人,自己会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深渊,而一旦君恩中断,愁肠百结,珠泪簌簌,悲苦得不知怎样去打发凄凉的岁月。这一句诗应看作是首句之意的进一步延伸,敞现了宫女既想得宠又患失宠的内心矛盾。一“怨”一“愁”反照出了君王的淫佚无度,喜怒无常,也正好说明了她们有着追求与失落相交杂的所思所虑,都是由此而来。
诗的三、四两句,是诗人承接第二句,以失宠者的语气,向得宠者提出了深有切身体会的警告:“莫向樽前奏《花落》,凉风只在殿西头。”“樽前”,指伴君王宴饮。《花落》,指《梅花落》,是乐府横吹曲中笛曲名。“凉风”,可见西汉班婕妤的《怨歌行》(亦称《团扇歌》,收入《文选》内):“常恐秋节至,凉飚夺炎热,弃捐箧笥中,恩情中道绝。”也可见南朝梁江淹《拟班婕妤咏扇》诗:“窃恐凉风至,吹我玉阶树。君子恩未毕,零落在中路。”班婕妤曾得汉成帝宠幸,后失宠深居长信宫受苦。诗人拟失宠妃嫔的口吻说了:正在依偎于君王身旁宴欢的人儿哟,不要高兴地去演奏《梅花落》了,难道你没察觉凉风近在殿的西边,等待着你的是象秋扇被弃似的不幸吗?这里,还有一层意思,《花落》双关了乐曲名和得宠者的结局,且又内含设喻取譬的艺术成分,暗指花开也有花落时,凉风一起,便会飘飞零落的,比如得宠也有失宠时,君王一有新欢,旧人便会身陷冷宫。
全诗的题旨在层层推进中显豁而出,直中有曲地将宫女的隐衷作了细腻的描写,并且对封建帝王阵风阵雨的感情变化,潜伏于字里行间,揭露其沉湎声色的荒淫无耻。四句诗,既不写得辞气浮露,笔无藏锋,又不隔雾看花,终隔一层,能给读者在既不一览无余,又不玄奥难测中获得艺术美的享受。那种叫人探之茫茫,索之渺渺的所谓朦胧,是得不到读者的欣赏的。李商隐的这首《宫词》之所以耐人品味就在于有悠悠神韵,而无卒读的重重烟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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